海拔844m的山巔
灰眉巖鹀
文章好寫，題目難擬，大凡寫點東西的人，都有這樣的經驗。尤其寫的多了，做一個題目，總是頗費周折。即使如大名鼎鼎的老輩文人周作人，有時也不免被一個題目憋住。1944年，周作人寫了一篇文章，因為沒有題目，一直擱在那里。幾周之后整理舊稿，拿出來“匆忙的改定幾個字，加上標題，打發出去完事。”這篇被“打發出去”的文章，叫做《論小說教育》，看題目就是一篇論文，而周氏的文章，以小品文著稱，極少寫板起臉來的大文章。名家尚且如此，我等凡夫俗子，更是難免。這一篇，是想寫寫河邊的磯鷸、灰鹡鸰，和山巔的灰眉巖鹀與三道眉草鹀。四種鳥類生境實在不同，所以想想，它們應該有各自的修煉。
十渡紅井路盤山軌跡
三道眉草鹀
何為修煉？周作人在打發那篇文章出籠時，寫了幾句“附記”，說“不過重讀一篇，不僅頗有感慨，近來所寫文章多近積極，用意固佳，而文就多不足取，未免有唐喪時日之感，念之悵然。”其時正是抗戰最后階段，周氏尚在日偽統治下的北平，與入侵者打交道，所以如此幾句看起來簡單的話，卻分明顯示一種“修煉”。人為財死，鳥為食亡，周作人后來被定為漢奸、反動文人，就是因為做不到“不食周粟”。人如此，一只小小鳥，雖歷經千萬年演化的歷練，也總是為一口吃的，而要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食物，只能生活在特定的生境。河流溪邊的鳥兒，是不到山上去的，反之亦然。
紅井路
上一篇，寫了房山十渡拒馬河上的黑鸛、褐河烏和紅尾水鴝，3種。其實那天早晨還看到一種水鳥，是磯鷸。磯鷸，在鸻鷸類中比較獨特，這種獨特性就是它一般都是獨來獨往，不像其他鸻鷸類那樣，是成群結隊的北上或南下。十渡的高山崖壁之下，河水潺潺，卵石成堆，這也是磯鷸喜歡的生境。一只磯鷸站在亂石之上，面朝流水，十分安靜，只是偶爾點點頭，就是這樣一個習慣性動作，才讓我發現了它。所以，觀鳥的一個小技巧，怎樣發現有鳥在，就是善于發現動的景物。大多數鳥兒都披著一身保護色，安靜的站著，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有效保護。可是，像磯鷸這樣的水鳥，許多都有一個頑疾，時不時地要點一下頭，近乎有點兒神經質。這就讓自己暴露了。
層巒疊嶂
小鹀，駐地周圍常見
社群生活與獨自存在，是鳥類世界中的兩種不同行為類型。有一些種群，像雁鴨類，只有在繁殖季才相對分散開。而雀形目鳥類，雖也成群遷徙，但往往比較分散。各自獨立行動的，不在少數。到海岸上看一看，5月間，鸻鷸類一撥撥北上，成群結隊，甚至混種編群。磯鷸卻偏偏不是，天性喜歡孤獨，獨來獨往。誠如英國作者在《鳥鳴時節》中所說，“無論你生活在哪兒，你都有機會在磯鷸遷徙時看到它們。在南來北往的旅途中，它們總是會在低地的水塘、運河、溪流邊停歇。”早晨的燕山山脈之中，在十渡，我原來是沒有思想準備看到它的，可是它卻出現了，不意外。磯鷸分布的廣泛性，和可遇見性，就是這樣。
四渡河谷
磯鷸，獨來獨往
磯鷸喜歡孤獨，灰鹡鸰則不然。在十渡的上下游，河灘中，石頭上，最常見的是白鹡鸰和灰鹡鸰，甚至后者比前者多見，且常常是一看到，就是三幾只，前前后后，跳跳飛飛而去。《詩經·小雅》“脊令在原，兄弟急難。每有良朋，況也永嘆。”脊靈即鹡鸰，朱熹說，“脊靈飛則鳴，行則搖，有急難之意”。朱熹的話，道出了鹡鸰的行為狀態，至今不變。《詩經》的不同注釋版本，一般都是將鹡鸰指為白鹡鸰。灰鹡鸰在習性和食性上，與白鹡鸰相似，但有差別，搖動尾部的動作，在所有鹡鸰中，最有持續性，在巖石和水邊行走時，比其他種類走的更嫻熟。停息時，姿態保持較平，而白鹡鸰從頭至尾是傾斜的。
白鹡鸰，四渡拍
灰鹡鸰，四渡拍
白鹡鸰亞種多，彼此的差別明顯，且會在同一區域出現，灰鹡鸰是單型種。白鹡鸰秋冬季會結群，在英國，被認為社群性很強。鹡鸰中還有黃鹡鸰、黃頭鹡鸰，整體而言，白鹡鸰看起來有些輕浮，灰鹡鸰端莊，最秀美。鹡鸰在中國被古人賦予如此意象，也屬難能。十渡這樣的河谷，上上下下，石灘，流水，泥地，為鹡鸰們提供了豐富的資源空間，因此種群數量較大。反觀山上，尤其在海拔七八百米的高度上，山巔之處，主要植被是荒草，那里就是鹀類的天地。離開十渡河谷，沿紅井路盤山而上，一路林木郁郁蔥蔥，到最高處，海拔雖不足千米，喬木已不適宜生存，以草被為主。這里按觀光風景區規劃，有人主持愚蠢的硬是在山巔荒草坡上挖坑栽樹，豈能長成。短時間逗留，看到了三道眉草鹀和灰眉巖鹀同時出現。
灰鹡鸰，傍晚拍
兩種鹀咋看很像，灰眉巖鹀突出的是頭頸部的灰色，以此形成顯著區別。從命名看，一個是草鹀，一個是巖鹀，揭示的還是二者在生境上的差異。三道眉草鹀在丘陵山區常見，甚至成為優勢種群，灰眉巖鹀在丘陵地帶不常見，有的書上提示分布在1000—3000m的海拔高度。鹀類的基本色調是褐色加條紋，腹部兩脅以栗色、黃、灰白相區分，并或加條紋。雄鳥如三道眉草鹀，在這個時間栗色會顯得更紅，并不斷鳴唱，以吸引雌鳥。鹀類與麻雀有些像，但麻雀已經演化為與人類伴生，而鹀類，尤其像灰眉巖鹀這樣的，仍遠離人類，它們有自己獨特的生境需求。生物多樣性，由此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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