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小云貓貓
來源:《意林全彩版》2021年7月
魚里面,我最愛的是魚頭。最愛的吃法是魚頭火鍋。記憶里第一次對魚頭火鍋有印象還是很小的時候。
我姨媽家在水鄉,家家戶戶有魚塘,魚塘上搭著葡萄架,一到夏天,綠綠的葡萄藤攀滿了架子,水下涼悠悠的,魚們便在這時可勁兒地長。每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,兩個表哥會在自家魚塘撈起大條草魚和鰱魚,加上在附近溝渠里捕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生魚,送到鄂西大山我的家里。
爺爺那會兒還健在,我媽不論做什么吃的,都會給爺爺留一些。她說爺爺年紀大,好吃的要讓爺爺多吃,我們還小,以后吃的時間多著。
相比那些又肥又嫩的家養魚,我更喜歡被曬成小魚干兒的野生魚。魚香味更濃,肉更細。有一年,送來的野生魚不如往年多,表哥格外細心地侍弄著數十條魚干,下鍋,翻面,一條條夾起,撒鹽。正當我神圣而莊嚴地吃完第一條魚準備開始吃第二條的時候,我媽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,作勢要端走它們。她的理由是:“魚少,你們嘗嘗就可以了,剩下的給爺爺。”我可不干了,扯著嗓子就開始干號。我媽才不理會,端著魚往外走。眼看魚保不住,我兩腿一軟,在地上打著滾再哭,可能是真舍不得那些魚,眼淚也洶涌而出。一旁的表哥看不下去了,拉我起來,說:“這不是還有很多大魚嘛,大魚曬干更好吃。”且不論大魚干是不是更美味,在媽媽端著魚走出屋子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臺下不來了,所以嗚嗚咽咽哭了會兒,只能乖乖收了聲。
那以后好些天,媽媽像有些虧欠我似的,變著花樣做各種好吃的。其中就有魚頭火鍋。湯底用我媽自己做的豆瓣炒出紅油,加花椒、干辣椒段、姜片進去炒。涼水刺啦一聲倒進去,瞬間成了一鍋紅湯。煮水的間隙把豆腐切小塊,焯水去豆腥味。鍋里紅湯沸騰后下處理過的魚頭和豆腐,撒鹽調味。再大火煮十分鐘,魚頭就可以吃了。
除了魚眼睛和魚鰓外,魚頭上所有的肉我都來者不拒。
后來,吃完了鮮魚的魚頭火鍋,媽媽果然兌現了承諾,把大魚曬干,在即將入秋的時候煮了一小鍋干魚頭湯給我。只記得那天感冒,放學匆匆回家,不停咳嗽,晚飯也提不起興趣。我媽從熏肉架子上取下已經半干的整條魚,咔嚓剁下魚頭,斬大件,加白開水煮。水沸后丟了幾指火紅的朝天椒進去。忘記是先喝湯還是先吃了魚頭,總之那真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魚頭湯。
晾干后的魚頭上肉少得可憐,非得苦心巴力地用牙一絲絲啃下來,可就是這一丁點肉,讓我至今想起來口舌生津。那天還有一個奇怪的配搭——香菜。
我媽性子爽快,吃香菜除了做調料會切碎,其他都是整棵整棵的。秋天的香菜已快下季,根部較硬,起初有一絲苦味,但嚼著嚼著會有嫩香菜的甜味出來。加上猛烈的朝天椒,一碗下去滿口***辣,再一碗下去,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,簡直是暢快通透。好像就是從那天起,只要感冒,我媽一定會煮辣魚頭湯給我喝。而我,每逢身體有恙,就格外想念白開水煮的干魚頭湯,也格外想念她在鍋臺灶邊總結出來的生活哲學。
老舍在回憶他的母親時感慨說:“我之所以能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,是母親感化的。而我,盡管沒有長成一個對社會大有作為的人,但我所熱愛的食物,熱愛的生活,我所懂得的一切為人之道,也都是母親用她樸素的行為告知給我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