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7年8月1日，湖北江漢油田的審訊室，警察已經(jīng)對犯罪嫌疑人裴直運進行了5天5夜的審訊。裴直運有些與眾不同，他戴著眼鏡，斯斯文文的樣子，根本不像是綁匪，更不像是殺人的兇犯，但是在罪證面前，他只能低頭認罪。

裴直運突然對警察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：“我綁架殺死受害人，沒有留下任何破綻，你們是如何抓到我的？”

辦案的警察笑了笑說：“法網(wǎng)恢恢，疏而不漏。你是個大學教師，難道不懂這個道理？”

裴直運身為人民教師，為何會走上綁架殺人的道路呢？

裴直運

8年前，也就是1989年的1月30日，那天是臘月二十三，很多地方已經(jīng)開始過小年，鞭炮聲此起彼伏。

湖北江漢油田礦機研究所的張長庚一家焦急萬分，因為他7歲的兒子張磊到了晚上還沒有回家。雖然小孩子有時會淘氣，但是張磊一般天黑前就會回家，這一次天黑好長時間了，孩子還沒回家，家里人就開始到處尋找。

被害的張磊

聽小伙伴說，張磊和4個小孩下午的時候在周磯興隆河大堤上一起玩耍，后來另外幾個小孩都回家了，只剩下張磊繼續(xù)在大堤上玩。

天色越晚，家里人越著急，后來張長庚又動員同事和親朋好友尋找，尋找的范圍也不斷擴大，張長庚還跑到單位，動用單位的大喇叭一遍遍播放尋找孩子的信息：“張長庚的兒子張磊下午在周磯興隆河大堤玩耍，未歸……”

張長庚一家整整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張磊，全家人都有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一位鄰居在張長庚住處樓下發(fā)現(xiàn)了張磊的一只旅游鞋，而這只旅游鞋恰恰就是昨天張磊玩耍時腳上穿的鞋子。

當鄰居把鞋子交給張長庚的時候，張長庚發(fā)現(xiàn)鞋子里邊有一張字條，上面寫著：“你兒平安，不要報案，不要讓任何人知道，到扒雞餐館門前樹下找紙條。”

裴直運寫的紙條

張長庚意識到，自己的兒子被人綁架了。為了兒子的安全，起初他沒敢報案，而是按照字條上的要求，來到扒雞餐館門前的樹下尋找紙條。紙條很快找到了，上面寫著：“你兒平安，需帶6500元，在31號上午10點送到7路車車牌下。”

張長庚和妻子商量，先把錢準備好，但是為了穩(wěn)妥起見，他們還是報了案。油田***處立即派人介入。

張家按照紙條上的要求，準備好現(xiàn)金。民警也對周圍地區(qū)進行了布控，當張長庚帶著現(xiàn)金到7路車車牌下時，并沒有看到任何人來拿錢。

在車牌的下面，張長庚看到一張紙條，上面寫著：“到某某處找紙條，但不要讓其他人跟隨……”看來這個綁匪反偵察能力非常強，也說明張長庚報案的事他可能知道了。

就這樣，張長庚被一張又一張的紙條牽引著，從一個地點找到第二個地點，他一共收到18張紙條，卻連綁匪的影子都沒有看到。

***處調(diào)動大量警力，對張磊可能接觸到的人進行了廣泛調(diào)查，但是最終一無所獲。

裴直運寫的紙條

2月26日，也就是張磊失蹤后的第27天，周磯鎮(zhèn)的一位名叫羅賢清的農(nóng)民在田地里放水澆地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涵洞里有一具小孩的尸體，他立即報了案。警察的尸檢結(jié)果證實：死者就是失蹤了近一個月的張磊，系機械性窒息致死，屬于他殺。

這起綁架案，又升級成為殺人案，案情嚴重，驚動了荊州地區(qū)和湖北省兩級***。但是辦案人員經(jīng)過了一年多大量的調(diào)查訪問，除了掌握18張紙條以外，案件沒有絲毫進展。

而案件在當?shù)卦斐闪藰O大的恐慌，小孩子不敢單獨上學，父母不得不請假接送孩子，整個油田及周圍地區(qū)搞得人心惶惶。

這件案子一直拖到1996年，預(yù)審科長徐燦患了重病，他拖著病體，還在為破案奔走忙碌。后來徐燦倒在病床上，在彌留之際，他對前來探視的同事說：“我在有生之年，沒能看到這個案子告破，實為今生最大的遺憾。”

“1·30”案長期沒能告破，這個案子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參與辦案的干警們的心頭，兇惡的罪犯還在逍遙法外，如何向受害人的家屬交代？

1996年10月，湖北***廳決定成立專案組，重新調(diào)查“1·30”案。專案組抽調(diào)的全是精兵強將，組長是廣華***所長鄭和。

專案組首先梳理了一下掌握的有關(guān)線索，最有力的線索就是那18張紙條。專案組決定從這18張紙條著手，尋找破案的思路。

專案組到武漢大學去拜訪了中文系的教授，向他們請教有關(guān)字體方面的問題；他們還到湖北***高等專科學校拜訪了犯罪心理學方面的專家；到武警總隊請教文檢工程師；甚至還請教了當?shù)氐囊恍遥蛩麄冋埥桃恍┳中畏矫娴闹R。

一天，油田招待所來了一輛警車，車上下來一位鶴發(fā)童顏的老者，他來到招待所就長期住了下來。此人就是省廳派來的著名文檢專家吳忠義。吳老已經(jīng)退休，但是省廳一聲召喚，老先生立馬披掛上陣，悄悄地來到了油田。

文檢專家吳忠義

有了文檢專家的指導(dǎo)，專案組如虎添翼。大家開始研究這18張紙條。這18張紙條發(fā)現(xiàn)的地點非常分散，有的是在荊州市，有的是在沙市，這分明是在引導(dǎo)警方，告訴警方，案件是外地人所為，并且是團伙作案。

紙條上的文字寫得非常干凈整潔，其中在荊州市東門發(fā)現(xiàn)的一張紙條的文字寫得非常古雅：“過橋，順墻根，向右，見一亭，亭邊一倒凳，其下有信。”

這段文字，頗有文言風味，連標點符號都運用準確，說明寫條人文化水平不低。而且他似乎也知道被害人張磊的父親張長庚的文化程度，因為張長庚是研究所的干部。如果他不了解張長庚的文化程度，大概就不會用這種古雅的表達形式了。

吳忠義憑著專家的敏感，還發(fā)現(xiàn)了紙條上一個特殊的字“閱”。吳忠義指著紙條上的這個“閱”字對專案組的民警們說：“大家看這個‘閱’字，跟一般人的寫法不一樣，門里邊的兌字寫得非常夸張，最后一筆寫到門外去了。這傳達出一個信息，此人有特殊的職業(yè)背景。”

特殊的“閱”字

根據(jù)對紙條的深入研究，大家粗略勾勒出了歹徒的大致情況：

此人應(yīng)該是男性，并且是單獨作案；從字跡上和文筆上可以推知，他應(yīng)該是大學以上的文化程度；此人應(yīng)該練過字帖，他寫的字體以仿宋體為主，兼有草體；紙條上涉及很多詞語，相商，事宜，差錯，飛抵，說明他不是在校生；文字里還有個別繁體字，說明其人年齡應(yīng)該在25歲左右。

那個“閱”字特別透露出一些作案人的職業(yè)背景，經(jīng)常寫這個字的人大概有這三種：一是教師；一是文秘人員；再就是工程技術(shù)人員，這類人也會經(jīng)常寫這個字，另外紙條上還有“誤差”之類的術(shù)語。

有了上面的定位，破案就有了大致的方向。油田***處處長牛俊杰說：“咱們就從這18個紙條開始，把油田所屬各單位的檔案給它查個遍！”

干警們進入了各單位的檔案室，對數(shù)以萬計的檔案進行排查，這項工作簡直就是大海撈針。

專案組一邊審查各單位的檔案，一邊想方設(shè)法縮小目標范圍。通過對18個紙條投放地點的研究，發(fā)現(xiàn)有一個片區(qū)是一個空白點，罪犯好像有意避開這個區(qū)域，而周圍出現(xiàn)紙條的地方，很多都離這個空白區(qū)域并不遠，騎自行車很快就能到達。

這個空白區(qū)域里有兩所學校，一個是技工學校，一個是職工大學，另外還有一個鉆井隊。專案組首先鎖定了職工大學。當專案組形成這個破案思路的時候，有人一下子想起1988年技工學校發(fā)生的一樁奇怪的案子。

那是1988年的12月18日，在技工學校，有人收到這樣的兩張紙條，上面寫著：“為濟貧，向你借款1000元，希望你能照辦，我們不必動殺機……”當時這兩個紙條曾經(jīng)引起人們的恐慌，當然也有人不以為然，認為這可能是某個學生的惡作劇。

好在，紙條發(fā)現(xiàn)以后，并沒有出現(xiàn)任何案情。所以這件事也就過去了，但是這事畢竟被記錄在案。專案組立即把那兩張紙條調(diào)取出來，拿給吳忠義看。

吳忠義經(jīng)過認真比對，從***的角度做出了結(jié)論：這兩個紙條出自同一人之手。

專案組對此進行了推理，認為“1.30”案當屬以侵財為目的的案件，而嫌疑人在文字里一再透露出他不低的文化水平，大家就把目標鎖定在了職工大學和技工學校這兩個單位。

專案組開始調(diào)查職工大學的教職工，但是一旦進入調(diào)查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這件工作是多么煩難。因為職工大學現(xiàn)有職工268人，這8年的時間里，先后進出的人員多達240人，跟現(xiàn)有職工人數(shù)差不多。而技工學校的單位規(guī)模和情況跟職工大學相當，調(diào)查難度也就可想而知。

吳忠義還是沒有放棄對紙條的研究，他想在紙條上找到一條捷徑。當他再一次把18張紙條拿出來比對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一張紙條上有紅色的印記，吳忠義讓人拿來職工大學當年印制的文稿紙，通過比對，發(fā)現(xiàn)案犯使用的正是這種紙張，那條紅色的印記，是很多單位文稿紙上都有的一根紅色的橫杠。

這樣目標就可以鎖定在職工大學了，專案組的同志們非常興奮，組長鄭和說道：“我們就是挖地三尺，也要找到這個潛藏了8年的殺人惡魔！”

專案組兵分三路，一路調(diào)查職工大學現(xiàn)有職工，一路調(diào)查8年來調(diào)出的職工，還有一路調(diào)查當年在校的800名學員，因為不能完全排除學員作案的可能性。

吳忠義在職工大學的辦公室里，認真地翻閱著職工***表。他的目光在這張***表上掃描著，處長牛俊杰在旁邊看著吳老專注的樣子，感覺突破口就要找到了。

牛俊杰曾經(jīng)是吳老的學生，作為學生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老師，每當老師要找出頭緒的時候，牛俊杰都會有一種直覺。突然，吳忠義把手指向一個名字說道：“請調(diào)來這個人的全部檔案。”

大家隨著吳老的手指看過去，見他正指向一個職工的名字——裴直運。

這個裴直運的檔案很快被調(diào)了過來，時間已經(jīng)很晚，職工大學的同志要下班了，吳老就提出把檔案帶回去。

晚上，在油田一招的一個房間里，燈光亮到了很晚。房間里吳老和牛俊杰、鄭和還在研究裴直運的檔案。

經(jīng)過一陣研究之后，吳老非常肯定地說：“從筆跡上看，兇犯就是這個職工，他就是18個紙條的書寫者，也是技工學校那兩張紙條的書寫者！”

裴直運的字跡

1997年7月21日，抓捕行動開始。干警們身著便衣，分三路包圍了裴直運的住處：裴直運住在二樓，一路人馬從三路下來，一路從一樓上來，一路直奔裴直運的宿舍。

中間一路敲開了裴直運的房門，裴直運并沒有任何提防，因為這件案子已經(jīng)過去8年之久，他心里早就放下了這件事，他以為自己早已“安全”了。

隨著“嘭嘭”的敲門聲，從三樓和一樓又沖過來另外兩路人馬，三路人馬一起沖進了裴直運的房間。

“我們是油田***處的，裴直運你被依法刑事拘留了！”隨著一聲正義的宣告，一副手銬戴在了裴直運的手上。

裴直運被捕

直到這個時候，干警們才看到了裴直運的真容：裴直運戴著一副眼鏡，外表斯文，還有幾分柔弱。干警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個書生氣十足的人跟殺人犯聯(lián)系起來。

在向陽***的審訊室里，牛俊杰、鄭和等干警對裴直運展開了第一輪審訊。

“我到底犯了什么罪，你們?yōu)楹我ノ遥俊迸嶂边\一臉無辜的樣子，故作鎮(zhèn)靜。

“你做了什么，自己最清楚。沒有十足的把握，我們不會抓你。”審訊人員冷靜地說道。

“你們說說，只要是我做的，我一定承認。”裴直運認為干警們沒有拿到可靠的證據(jù)，他甚至以為干警們是在詐他。

“你主動交代對你更有利。”

這樣的審訊持續(xù)了5天5夜，裴直運咬緊牙關(guān)，就是不說。

8月1日，當審訊人員再一次向裴直運申明利害的時候，裴直運終于撐不住了，他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綁架殺人的全部犯罪事實。

原來1989年1月30日那天，裴直運回了趟老家，從老家回來的時候，他要到7路車站乘車回自己的住處，就在等車的時候，他聽到附近有放鞭炮的聲音，他順著鞭炮聲看過去，4個孩子在河堤上玩耍，其中就有被害人張磊。

因為公交車還沒來，裴直運就湊了過去。這時候，天色已經(jīng)晚了，其余幾個小孩都回家去了，河堤上只剩下了張磊一個人，裴直運就走過去跟張磊攀談，從張磊的口中，他問到了張磊家里的情況，知道張磊的爸爸叫張長庚，是油田研究所里的干部，他還打聽到張磊家的住處。

當時裴直運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一個陰謀，他想挾持這個孩子，向他的父母敲詐錢財。但是張磊已經(jīng)是7歲的孩子，很懂事了，裴直運弄走一個這么大的孩子并不容易。直到末班車已經(jīng)開走，裴直運還沒有得逞。

裴直運就請張磊跟他到家里去玩，但是張磊跟他不熟，沒有答應(yīng)。裴直運就領(lǐng)著張磊到附近買鞭炮，想用這種方式把張磊騙走，但是張磊還是不同意跟他走。

裴直運就跟張磊一起玩原地轉(zhuǎn)圈的游戲，打算把張磊轉(zhuǎn)暈之后再把張磊帶走。兩個人轉(zhuǎn)起圈來，張磊不小心真的轉(zhuǎn)暈了，而且一頭栽在河堤旁的一個污水溝里。當裴直運把張磊從溝里拉起來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張磊滿臉是血，牙齒也掉了幾顆。

裴直運抱起張磊想把他帶走，但是又怕張磊喊叫，他就捂住張磊的嘴巴，往河堤邊的稻田里跑，等跑到離河堤300米遠的時候，裴直運發(fā)現(xiàn)張磊已經(jīng)被他捂得快不行了。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，用罪惡的雙手掐死了7歲的孩子。之后，裴直運把孩子的尸體藏在了涵洞里。

之后，裴直運利用了18張紙條，一方面想勒索張長庚一筆錢，另一方面，當他發(fā)現(xiàn)張長庚已經(jīng)報警以后，他才到荊州沙市放紙條，目的是誤導(dǎo)警方，讓警方以為是外地的團伙作案……

人們一定會問，裴直運一個大學的老師，工作體面，工資也不低，為何會干出綁架殺人的事呢？

其實這跟裴直運的家庭狀況有關(guān)。裴直運的家在農(nóng)村，家境非常困難，他的弟弟上高中和大學都是他供的。按理說裴直運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，不應(yīng)該違法犯罪。但是他照顧家庭，自己在經(jīng)濟上就有了困難，裴直運想解決這個困難，但是一個書生上哪里掙錢去？想來想去，就想起了綁架勒索的辦法。

1988年，裴直運向技工學校投了兩個紙條，雖然沒有勒索到錢，但他也沒有出什么事，這讓裴直運的膽子更大了，才在1989年想到要綁架張磊，但是犯罪過程中又出現(xiàn)了變故，讓他勒索錢財?shù)哪康臎]能達到，反倒害死了張磊。

裴直運作為一個大學教師，犯下如此罪行，留給人們的教訓是深刻的：一個人不管文化程度多高，如果不能自律守法，就有可能滑向犯罪的深淵。